近年来，辽宁省博物馆尝试探索历史文化遗产的当代表达，在实践中积累形成了有益经验。从2019至2022年，相继推出“又见大唐”“又见红山”“唐宋八大家”“龙城春秋”“和合中国”等展览，并揽获多个奖项。回顾策展过程，成功的关键在于明确主题立意，秉持以观众为中心的设计理念，突破常规的文物排布方式，以新叙事逻辑进行诠释与解读，打破时空局限，用小文物反映宏大主题，讲述文物故事，最终实现从文物展到文化展的跨越。

2019年辽宁省博物馆（以下简称“辽博”）推出了“又见大唐”“又见红山”展览，开启了打造系列大展的序幕，2020年“山高水长——唐宋八大家主题文物展”（以下简称“唐宋八大家”）、2021年“龙城春秋——三燕文化考古成果展”，再到2022年的“和合中国”展览，连续四年入围“全国博物馆十大陈列展览精品推介”，其中“唐宋八大家展”“和合中国”被评为精品奖，“又见大唐”“龙城春秋”被评为优胜奖。“又见大唐”“唐宋八大家”展览入选“弘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培育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主题展览重点推介项目。2023年，辽博申报的“构建展览叙事体系，用心用情用力讲好中国故事”入选全国首批文物事业高质量发展案例，是唯一入选的博物馆展览类案例。

无论是展示地域文化系列的红山文化、三燕文化，还是用珍品文物以文化展的模式讲述大唐盛世、千载文韵、和合中国，在打造系列大展的过程中，辽博形成了以馆藏文物为基础、以丰富解读构建叙事语境，跨界合作充分转化释放文物承载的文化力量，即以文物为核心，以展览为抓手，以多元活动为传播途径的策展模式，实现了从文物展到文化展的跨越。

一关照现实的展览立意

最能体现博物馆行业特色的是藏品，辽博现有馆藏文物近12万件（套），以晋唐宋元书画、宋元明清缂丝刺绣、窖藏青铜器、历代碑志及辽宁地区考古出土的红山文化、三燕文化等的文物最具特色和影响。书法藏品包括晋唐宋元各个时期的名品佳作，绘画藏品涵盖了古代至近现代的各个画派和画家，历代书画收藏在国内外占有重要地位，以体系完整、品质精良、精品荟萃而享誉海内外。这些藏品是辽博展览的基石。

2019年两个“又见”展览在辽博同时策划进行，红山文化是中国东北地区最著名的一支新石器时代考古学文化，也是东北亚地区具有广泛影响力的一支考古学文化，在中华五千年文明进程中占据独特的地位。2019年辽博年度重点展览计划就是联合东北三省一区的文博机构打造红山文化的大展，这之前有关红山主题的展览很多，但多以红山文化玉器精品为主，多为精品文物展。这次的“又见红山”是首个新石器时代红山文化主题展览，第一次多角度、多层次地向公众展示红山文化重要考古发现，照见中华文明起源，揭示了红山文化在中华文明起源研究中的关键地位和重要作用。

2019年日本东京国立博物馆举办了“颜真卿——超越王羲之的名笔”书法大展，吸引了无数人，也引发了深入的思考。对博物馆界而言，展品为王，展览的立意和主题更是关键。正是因为辽博拥有特色的书画藏品，又是在颜真卿书法展引发的思考之下，“又见大唐”书画文物展依托馆藏资源，辅以借展文物，首次以传世书画来呈现唐代缤纷绚丽的盛世图景，《簪花仕女图》《万岁通天帖》等中国书画史上的重要传世作品相继呈现，再现盛唐时期巍巍气度，同时“以古喻今”，“再现大唐，又见盛世”。

2019年的两个“又见”展览获得了巨大的成功，辽博也实现了从文物展到文化展的转变。2020年“唐宋八大家”展以《洛神赋图》《瑞鹤图》《曹娥诔辞卷》等国宝级文物展示“唐宋八大家”的家国情怀和时代风貌，阐释了高山仰止的思想高度和绵延千载的生命能量，激发起观众对中华文化的强烈认同。2021年“龙城春秋——三燕文化考古成果展”作为首个以“三燕文化”为主题的考古成果展，以地域文化为载体，讲述了“三燕文化”演变过程中的民族融合、文化多元、融汇与传承，反映了中华文明多元一体的历史演变过程。

2022年“和合中国”展览是辽博史上规模最大的特展，通过对跨时空、跨地域、跨种类的文物进行融合解读，诠释“和合”文化的内涵，阐明中华民族讲仁爱、重民本、守诚信、崇正义、尚和合、求大同的精神特质和发展脉络，弘扬中华文明的当代价值和世界意义。在策展过程中，展览的主题从“和合之美”“和合·美美”，展览的副标从“中国传统文化主题文物展”“和合文化主题文物展”，到最终删掉副标题，确立展览以“和合中国”为题，展示天人合一的宇宙观、人心和善的道德观、和而不同的社会观、协和万邦的天下观，通过文物之美解读与“和合”文化有关的和合思想及其在当代中国的重要文化价值，其中经过多次的探讨和研究，也是策展人不断调整思路、以期完美呈现的过程。

回顾展览的成功，首先展览的立意非常关键，立足时代，关照当下，讲好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故事，策划中国化时代化的精品大展。“又见红山”“龙城春秋”分别围绕新石器时期红山文化、辽西“三燕文化”两大辽宁地域最具特色的文化资源打造专题展览，是中华文明和地域文化在博物馆的精彩呈现；“又见大唐”“唐宋八大家”“和合中国”展览是依托馆藏资源，联合借展，殊方共享，是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源远流长与薪火相传。

二 围绕主题的文化解读

从“又见大唐”展览策展伊始，策展团队便以创新为第一理念，突破了常规文物展览按类别、材质的排布方式，打磨出既突破常规又切实可行的文化展览实施方案，用100件（套）珍贵文物再现盛世大唐的神致气韵，各个朝代只要反映大唐主题的文物都可以用，如馆藏的《虢国夫人游春图》虽然是宋朝摹本，但画的是大唐盛世的辉煌繁华，就可以用来阐释展览的主题。

“唐宋八大家”展览中，把文学概念以文物展陈的形式呈现出来，再从传世文物中凝练出中华文化绵延不绝的精髓，把文物、文学、人文精神结合在一起，同时又观照当下，产生现实意义。“和合中国”展览对各类文物资源进行整合，以文物组合的形式解读“和合”文化。再以“和合”贯穿，从不同角度回应主题，形成内容上的递进关系，展览紧扣“和合”“中国”主题，二者相辅相成，展示天人合一的宇宙观、人心和善的道德观、和而不同的社会观、协和万邦的天下观，通过文物之美解读与“和合”文化有关的和合思想及其在当代中国的重要文化价值。

展览有一个主题，围绕这个展览主题，组织相关的展品单元组，解读的一些图表，整体构成一个展览的叙事体系，可以把它想象成一个立体的连环画，让观众把展览看明白。通过几次大展的探索，辽博形成了具有自身特色的从文物展陈到文化传播的展览模式，即以文物展览为骨架，以文化解读、审美欣赏为传播方法，并结合多手段的展陈方式和多元的文化传播。

正如南京博物院名誉院长龚良对“和合中国”展览的评价，展览的主题与立意是成功的关键，“和合中国”展览除了主题明确、立意宏大外，还充分挖掘了展品与文物所彰显的价值。“作为一个抽象的理念，如何通过展品诠释与解读‘和合’思想，考验着策展人的功力。”龚良说，“和合中国”围绕主题来谋篇布局，通过展品与展品之间的组合，诠释“和合”理念下的每一个小理念，这种设计引人入胜，令人神往，值得其他展览借鉴。

在打造系列大展过程中，辽博紧扣时代脉搏，以馆藏文物为基础构建叙事语境，以丰富解读链接增进与观众间的互动交流，传递情感体验，解读和推介文物所蕴含的历史价值、文化价值、审美价值、时代价值，创新地讲好文物故事，形成了“观众喜欢、专家认可、媒体轰动”的文化现象，把文物承载的文化力量充分释放转化，实现历史文化遗产的多元阐释传播。

三 讲好故事的叙事体系

传统的博物馆展览，大多从艺术史、历史的角度去梳理和整合文物，辽博的几个大展创新叙事逻辑，打破时空局限，深入发掘展品的文化价值和人文精神，用小文物反映宏大主题，讲述文物故事。以“和合中国”为例 ，展览展出了与“和合”文化有关的甲骨、青铜器、瓷器、丝绣、书画、碑帖拓片、古籍等文物近400件（套），策展过程中，团队没有简单地对文物进行物理式的叠加，而是为文物量身打造出数十万字的展览说明和近千幅图板、图表，从中提炼讲述了中华文明天人合一的生态观、博大厚重的家国情怀、交流互鉴的丝路故事、古今合璧的奥运故事、一起向未来建功新时代的美好愿景等，精准诠释出“和合”文化所蕴涵的宇宙观、天下观、社会观、道德观。

在叙事上“用心”，让文物“说话”。“天人合一”“道法自然”的宇宙观源自哪里？以新石器时代的勾连涡纹、花瓣纹彩陶开篇，再到玉器、青铜器上的艺术创作，反映了先民在以农业为主的生产实践中萌发的对自然万物共通的认识，通过鸟兽、星空、信仰等不同主题的文物，揭示中华民族对自然万物的认识、体察和情思，进而形成的独特思想文化体系。

在叙事上“用情”，小中见大，连结观众情感。曲水流觞中的“觞”，唐黄绢本《兰亭序》、明祝允明《兰亭集序图卷》等组成展柜内的“兰亭雅集”，既丰富了展览内容，也凝练了展览主题，深化了观众对《兰亭集序》及古代士人精神世界的认识和理解，也让乐山乐水，千古流传的中国故事岁月缱绻，葳蕤生香。

在叙事上“用力”，以项目制赋能，实现从文物展到文化展的升华。数十次的专家研讨会、专题会、策展工作会，碰撞思想的火花，探索和合之道。数十万字的基础文字、上千幅图片的学术积累，提炼出展厅里的和合解读。以辽博为中心，整合省内文艺院团、文博机构、文学美术创作机构等资源，由文博机构策展，艺术院团举办主题演出，组织画家、作家为展览进行主题创作等，让文物跨维度“活”起来。多家机构的共同协作，齐心合力，在辽宁省博物馆成就了“和合”。

四 以观众为中心的二元合一

博物馆的文物历千百年而来，与今天大众的生活隔着千山万水，往往给人以晦涩难懂的印象，在博物馆的展览和观众间形成了无形的屏障。传统的博物馆精品文物展，观众往往是看了个热闹。为了打破这种藩篱，辽博转变思路，将传统展览中“以文物为中心”的理念转变为“以观众为中心”，将展览与观众的关系从过去的“主体与客体”逐渐过渡为“主体与主体”，致力于营造让观众在体验与找寻中观展的氛围，实现“物”与“人”的二元合一。

一是沉浸式的展板内容。“又见大唐”展览中有38件（套）一级文物，《簪花仕女图》《虢国夫人游春图》《仲尼梦奠帖》《万岁通天帖》等精品荟萃。为了让观众更好地理解展品，策展团队将学术语言巧妙转化成互动故事，设置了“猜猜虢国夫人是谁”展板，让观众通过对真迹与图版的反复浏览，加深对文物和历史知识的了解，也参与到了展览之中。

二是网红文物的代入感。“和合中国”展览中，从长白山脉到湘江之畔，从东海之滨、中原腹地、河西走廊到天山脚下，来自12个省21家借展单位的文物展品，整合到“和合中国”的展厅里，鸮卣、胡人吃饼骑驼俑、东罗马鎏金银盘、《文姬归汉图》等与“和合”思想内涵相关的“网红”文物，背负着与和合有关的故事，赶赴“和合中国”团聚，架起与展览主题信息衔接的桥梁，实现多元一体阐释，实现展品与观众之间情感的融合。

三是数字技术的氛围营造。除展厅色彩、展示符号的艺术效果应用外，数字技术锦上添花，营造视觉的冲击、沉浸式体验。从“又见大唐”展览开始，数字技术不只是触摸屏的内容拓展，动起来的《虢国夫人游春图》开始实现展品的活化形态，是让文物“活起来”最具象的表现。“和合中国”又利用元代王蒙《太白山图》四季轮转、昼夜交替营造的“天人合一”冥想屋，“28星宿体验室”，《扁舟傲睨图》、宋徽宗《千字文》等动态演示，丝绸之路滑轨屏，以及首次试用的AR技术，实现数字影像技术与展厅环境的融合，让观众体会“仰望星空、万物从容、文物滋生”。

五 殊方共享，和合共赢

博物馆的展览不是仅止步于展厅，而是突破时间存在于展厅外的大千世界。以多维赋能形成传播趋势，实现历史文化遗产的多元阐释传播。依托展览的主题教育活动、学术讲座、媒体宣推、展览图录、文创产品等“博物馆+”项目并传播推广，以创新创造的转化形式赋能经济社会发展。

系列展览立足辽宁，彰显辽宁深厚的文化底蕴，以国际化视角赋能，提升中华文化国际影响力。“又见大唐”吸引了《时代周刊》的报道；“唐宋八大家”展览与《中国日报》合作，开展留学生探展活动，留学生为能如此接近中国古代灿烂的文化感到非常幸运；系列展览累计接待来自美、俄、英、日等数十个国家的外国观众，增进了文明交流互鉴。

从“又见大唐”到“和合中国”，累计接待观众近百万人，举办社教活动近千场，线上线下参与观众1000余万人次，媒体报道千余次。“又见大唐”“又见红山”“唐宋八大家”展览展览被写入《辽宁省第十三次党代会报告》，“和合中国”展览被写入《2023年度辽宁省政府工作报告》，“和合中国”展览荣获国家级大奖被写入《2024年度辽宁省政府工作报告》。

在展览落幕之后，回首再看这几场文化盛宴，精美绝伦的展品、精心设计的展示空间、创新的数字化展示、意义非凡的夜场晚会，让观众在展厅内外都能理解展览的主题，展览的成功是辽博探寻历史文化遗产当代表达的深度实践和有益尝试。

为阅读方便，注释从略，请以正式出版物为准。

本文作者及其工作单位：刘宁 / 辽宁省博物馆

本文刊载于《策展研究》2024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