党的十八大以来，总书记多次强调要“保护好城市历史文化遗存，延续城市文脉”，并在中央城市工作会议上指出：“要保护弘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延续城市历史文脉，保护好前人留下的文化遗产。”城市历史街区作为文化传承的重要载体，其保护与活化利用已成为推动城市高质量发展的重要路径。租界历史文化街区作为近代中西文明碰撞的特殊产物，承载着独特的历史记忆与文化基因，是城市文脉中不可分割的组成部分。

随着《“十四五”文化发展规划》明确提出“推动历史文化街区、历史建筑活化利用”，租界风貌区正突破传统静态保护模式。租界作为近代西方殖民扩张的空间产物，其历史本质是主权沦丧的屈辱象征。然而，当前对其遗产的保护利用，是在承认历史复杂性的基础上，对空间价值的创造性转化。近年来，以上海外滩源、天津五大道、青岛八大关、武汉江汉路等为代表的租界风貌区，通过创意更新与业态重塑，展现了历史空间活化的全新范式，为文旅深度融合提供了重要的空间载体和创新动能。从上海外滩的“世界会客厅”到青岛八大关的“红瓦绿树”，这些街区正经历一场静美的蜕变，吸引着无数游客前来探寻。

01 政策驱动：在历史负重中重续空间价值

租界历史文化街区，是19世纪中叶至20世纪中期，中国通商口岸城市中由外国列强设立并管理的特殊区域所留存下来的建筑群与城市肌理。它们是中西建筑文化交融的实体见证，是城市历史记忆的独特片段，更是激发城市文化创新与推动文旅经济发展的重要资源。据文化和旅游部统计，截至2023年，我国共有国家历史文化街区80余处，其中部分具有显著租界风貌特征。2025年清明假期三天（4月4日至6日），天津五大道文化旅游区三天累计接待游客超300万人次，旅游综合收入突破8亿元，这一庞大的游客数量不仅体现了租界街区的吸引力，也反映出文化与旅游深度融合的巨大潜力。

（图片：天津五大道万国建筑群｜来源：网络公开）

2021年，住房和城乡建设部《关于在实施城市更新行动中防止大拆大建问题的通知》明确要求：“坚持应留尽留，全力保留城市记忆……保护利用历史文化街区和历史建筑。”这为租界风貌区的有机更新定下基调。2023年，《“十四五”文化发展规划》进一步强调“创新历史文化名城名镇名村和街区保护利用模式，推动活化利用、融入当代生活”。在政策的引领下，各地纷纷出台相关规划，为租界街区的保护与活化注入新活力。

在地方层面，上海《关于加快推进本市旧区改造、城市更新和历史文化风貌保护工作的若干意见》将“外滩历史文化风貌区”保护更新列为重点工程，支持引入文化创意、高端商业等业态，为外滩源注入新的活力。天津出台《五大道历史文化街区保护规划》，提出打造“万国建筑博览区”与“慢生活体验区”双名片，让游客在欣赏建筑的同时，也能体验到悠闲的生活节奏。青岛《中山路区域保护更新规划》着力复兴八大关别墅群及周边里院文化，推动“建筑可阅读、街区可漫步”的整体体验升级，让游客在漫步中感受历史的厚重。

（图片：青岛八大关艺术街区更新｜来源：网络公开）

02 沉浸体验：在历史与现代的交融中感受独特魅力

1 建筑共生：以空间语言直面权力博弈

租界建筑，是东西方权力与美学交锋的实体化表达。以上海外滩源·圆明园路改造为例，道路沿线分布着11幢保存完好的历史建筑和6幢新建筑，形成了近代建筑博物馆式街区。新旧建筑完美融合，形成了集艺术、商业与文化于一体的新空间。外滩源已成为游客体验上海历史与现代交融的绝佳之地，漫步圆明园路，欣赏历史建筑的风貌，感受岁月的沉淀，仿佛穿越时空，触摸历史的脉搏。灯光映照下的历史建筑，通过材质碰撞形成“殖民功能与现代艺术”的对话，让游客在欣赏建筑之美的同时，也能感受到历史的厚重与文化的交融。

（图片：上海外滩源·圆明园路｜来源：网络公开）

沉浸式戏剧《新世界》则将这种体验推向了高潮。该剧以上海外滩的建筑为背景，以1945年为历史背景，演出场地在上海影视乐园，包含多栋别墅、戏院、码头等。观众可在不同场景中自由穿梭，体验剧情，仿佛置身于那个风雨飘摇的年代。通过戏剧与建筑的结合，观众不仅感受到了建筑的历史价值，还深入理解了那个时代的社会背景和人物命运。

相比之下，天津安里甘艺术中心则更富隐喻色彩。原1903年英侨教堂的哥特式尖拱被完整修复，而新建的地下音乐厅采用声学反射板模拟《天津条约》签约现场的声场，游客可在巴赫管风琴演奏中同步听到历史条约的英文宣读声。这种独特的设计，通过新旧共生，揭示了建筑修复的核心矛盾：不是美化殖民历史，而是让参观者直面权力博弈的本质，让历史的伤痛与现代的反思交织在一起，引发人们对历史的深刻思考。

（图片：天津安里甘艺术中心｜来源：网络公开）

青岛中山路历史文化街区则通过数字化手段，将历史建筑与现代科技完美融合。2025年3月上线的全国首个4D沉浸式数字电车，通过全景环幕与动感座椅，让游客“穿越”至1930年代青岛街景，真人“电车长”引导叙事，提供沉浸式“穿越”体验，日均载客量超2000人次。已上线的《黄河东入海·百年中山路》还原了20世纪30年代青岛街景，而《沿着黄河遇见海》则展现了河海交汇的壮阔与齐鲁文化的厚重。这种沉浸式体验项目，不仅让游客感受到历史的厚重，也展现了青岛的历史文化街区在数字科技助力下的新活力。

（图片：青岛中山路历史文化街区｜来源：网络公开）

2 生活方式交融：在烟火气中实现文化协商

街区活化，不仅需要在建筑上做文章，更需要在日常生活层面实现历史与当下的和解。武汉平和打包厂改造项目堪称典范，张之洞时代的辉煌与现代设计的创新交织，旧工业的喧嚣和粗犷风格与现代文创元素巧妙融合，成为摄影爱好者的天堂。在这里，游客不仅能感受到历史的厚重，还能体验到现代生活的活力，让历史与现代在烟火气中实现文化协商。

（图片：武汉平和打包厂｜来源：网络公开）

青岛广德里1898项目则更具深意。斥巨资打造的青岛美食文化+人文历史博物馆，总建筑面积约4000㎡，入驻商家一户一特色。其整体风格呈现老青岛里院布局，特色砖墙、波罗油子马牙石路、复古路灯、门窗等都充满了老青岛民俗风情。这种设计让殖民时期的技术转移转化为可体验的文化叙事，证明真正的活化需为本土生活实践留出创造的空间，让历史在现代生活中焕发新的生机。

青岛上街里则通过举办节庆活动，将历史韵味与现代文化相融合。2024年9月20日至29日，首届青岛里院喜剧节在上街里举办，以“一街好戏”为主题，40家喜剧厂牌携33个剧目、64场专场演出入驻，建筑与喜剧艺术深度融合。喜剧节期间，70余家商户推出喜剧主题套餐与限定文创，增设喜剧盲盒秀、主题巡游、互动装置等趣味环节，吸引大量游客参与，日均客流量大幅增长。这种节庆活动不仅提升了街区的活力，也让游客在体验文化的同时，感受到现代生活的烟火气。

（图片：青岛上街里｜来源：网络公开）

3 文化创新：用科技承载历史反思

突破怀旧奇观的关键，在于用科技承载历史反思。厦门鼓浪屿百年时空走廊给出了新范式。作为“历史国际社区”，鼓浪屿见证了近现代中外文化交流与碰撞的历史。百年时空走廊通过实景展示、多媒体互动等多种形式，将这些历史故事生动地呈现出来。例如，通过AR技术，游客可以在参观菽庄花园时，看到施坦威钢琴叠影为1930年教会学校钢琴课场景，同时听到菲律宾佣工口述历史的音频。这种沉浸式的体验，让游客仿佛置身于百年前的鼓浪屿，感受那段历史的厚重与多元文化交融的氛围，让历史在科技的助力下焕发出新的生命力。

（图片：鼓浪屿钢琴博物馆｜来源：网络公开）

在上海外滩源，沉浸式投影《公园里的莎士比亚》在外滩源户外草坪上演，将莎士比亚戏剧与自然环境完美结合，曾上演《我，哈姆雷特》《仲夏夜之梦》等经典作品。通过现代技术手段，观众不仅能欣赏到经典戏剧的魅力，还能在沉浸式的环境中感受到历史与现代的交融。

天津五大道的沉浸式文旅体验项目《叔同之夜》则通过游戏化的方式，让游客在李叔同故居纪念馆内深入了解天津的历史文化。通过主线剧情解谜、支线任务打卡等玩法，游客可以更加深入地了解李叔同的故事，感受天津的文化底蕴。

天津数字艺术博物馆在这方面也做出了积极探索。博物馆通过数字孪生技术对真迹进行扫描复刻，举办各类国际艺术展览，如白俄罗斯稚拙艺术特展等，促进中外文化交流互鉴。例如，《毕加索艺术展》通过数字孪生技术对毕加索的真迹进行高精度扫描和复刻，还原度极高，让观众能够近距离欣赏到大师的作品。此外，博物馆还利用数字化手段对天津的历史文化遗产进行展示，如通过虚拟现实（VR）技术重现天津老城的风貌，让观众在沉浸式的环境中感受历史的变迁。这种科技与文化的结合，不仅让历史焕发出新的生命力，也为观众提供了全新的文化体验。

（图片：天津数字艺术博物馆｜来源：网络公开）

03 困境与展望：构建可持续的租界文旅生态

1 现存困境剖析

租界建筑遗产的保护与利用在实践中面临着诸多挑战，其中四大结构性矛盾尤为突出。首先是商业化悖论。租界街区在开发过程中，往往过度依赖商业逻辑，导致历史建筑被简单包装为消费符号，其背后的历史痛感被娱乐化稀释，失去了应有的文化深度。其次，叙事扁平化问题不容忽视。许多街区在展示历史时，仅停留在表面的建筑风格或历史事件，缺乏对复杂历史背景的深入解读，难以引发游客的深度共鸣。此外，业态同质化现象较为普遍。各地租界街区在引入商业业态时，多以餐饮、购物为主，缺乏差异化和创新性，难以形成独特的吸引力。最后，社区失语问题亟待解决。在街区改造过程中，原住民的声音往往被忽视，导致社区的文化记忆和生活气息被削弱，租界街区逐渐沦为“没有灵魂”的旅游景点。

2 解决路径探索

为破解上述困境，需构建制度、技术、业态、社区四维咬合的治理框架，推动租界街区的可持续发展。

首先，在制度层面，应建立刚性约束。政府需出台更为严格的保护法规，明确历史建筑的保护范围和标准，防止过度商业化开发。同时，设立专项基金，支持租界街区的文化保护与创新项目，确保其在开发过程中兼顾经济效益与文化价值。

其次，在技术赋能方面，应借助科技手段承载伦理责任。通过虚拟现实（VR）、增强现实（AR）等技术，重现历史场景，让游客身临其境地感受租界时期的历史变迁。同时，利用大数据分析游客需求，优化旅游体验，避免过度开发。

（图片：上海今潮8弄｜来源：网络公开）

在业态重生上，应实践批判性转译。引入文化创意、艺术展览、沉浸式戏剧等多元业态，打破传统商业业态的同质化瓶颈。例如，将历史建筑改造为艺术工作室或文化博物馆，让游客在消费的同时，也能深度体验文化内涵。

最后，在社区赋能方面，需重建叙事主权。鼓励原住民参与街区改造，通过社区博物馆、口述历史等形式，保留社区的文化记忆。同时，举办社区文化节等活动，增强居民的文化认同感和归属感，让租界街区不仅是游客的打卡地，更是社区居民的精神家园。

编者后记

从上海外滩的“世界会客厅”到青岛八大关的“红瓦绿树”，租界街区正经历一场静美的蜕变。游客在此追求的，早已不仅是异域风情的猎奇，更是在历史层叠的街巷中，感受不同文明如何碰撞、妥协、交融，最终沉淀为一座城市的独特品格。这种体验的本质，是在时空交错中理解“我们何以成为我们”。当游客抚摸巴洛克雕花下的清水砖墙，他们不仅触碰了美学的层积，更感受到了文明碰撞中展现的国人韧性。

当前租界文旅的发展，亟需从“风貌展示”走向“精神诠释”，从“流量狂欢”回归“文化深耕”。租界街区的活化本质是一场与历史的和解谈判——唯有当“万国建筑博览”不再遮蔽“华人与狗不得入内”的痛感记忆，当网红咖啡馆的落地窗映出原住民讲述迁离史的身影，我们才能真正实现总书记“延续文脉”的深意：在殖民遗产的物理载体上，重建属于当代中国的主体叙事。唯有将历史视为可对话、可质疑、可再创造的活态文本，让建筑成为文化生产与生活创新的真实载体，租界遗产才能真正超越“殖民印记”或“怀旧布景”的单一叙事，成为激发文化自信、促进文明互鉴的当代中国故事。这条路虽漫长，却承载着从空间征服到文化自信的历史转译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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